昔日南京路四大公司见闻

发布时间:2011-11-15

张朝杰

  昔日上海南京路(今南京东路)上有四大百货公司永安,先施(今服装商店),新新(今食品一店),大新(今一百)。四大公司哪家首先开张,我不知道,是在我1920年出生之前吧?不想查,因为我不是写历史,是写见闻。但大新是“老小”则是肯定的,因为其开张之时,我已在读初中了,能自己去逛,不用做大人的“跟屁虫”。我的好朋友任溶溶比我小三岁,倒知道前三名为“先施”、“永安”和“新新”,他父亲是曾是先施董事。

  我第一次被父母亲带进“永安”时只有5、6岁。不是去买东西,而是到“永安”附设的大东旅馆去洗澡。上世纪20年代,哪来热水淋浴器和浴霸,冷天不能在椭圆形木盆里洗澡,有时就全家到“大东”开个房间,水汀热烘烘的,洗得干干净净的。小年夜去洗澡过年是必定的。

  我十岁后,跟大人到“永安”,最喜欢跟母亲到底楼的食品部。雀巢牌巧克力,旧金山甜橙,克宁奶粉(KLIM,克宁,倒读是MILK牛奶),都是进口的。夹心饼干属高档的。母亲买些给我们小孩吃,她自己喜欢买花生米、西瓜子和五香豆吃。父亲喜欢到二楼买京剧唱片,坐在那里笃笃定定一张又一张试听。此时我常恳求大姐带我到同在二楼的玩具部去,要买一辆开发条的小汽车,也要由大姐去取得父亲批准后,才拉母亲去付款。

  我读初中时,“大东”有了新花样,在二楼开设了面积不大的茶室,是上海第一家用广州式服务方式(由女性服务员推小车送点心到桌旁由顾客自选)吃广州式点心(虾饺烧卖),也有奶油蛋糕和水果羹等。我第一次跟恋爱中的二姐和二姐夫去(奉母命当“电灯泡)时,为服务员在顾客吃完后付款前的“神奇”所折服。他们把桌子上的碗盘收拾好,马上随口报出总钱数来。我在学校里数学倒数第一,见此情景,能不服帖吗?后来才知道原来是碗盘上都有记号,三角形即三角钱,四方形即四角钱,圆形即五角钱。服务员收拾碗盘时,每次凑满一块钱。那时三个人吃一顿早点少有超五元的,他们经训练加熟能生巧,戏法一拆穿,就不稀奇了。

  我到初中时,听说“永安“卖自来水笔的专柜上有位女营业员很美,报上说她是闻名上海滩的康克令(进口名牌)小姐,“永安”以她大做广告。

  “永安”还有一个屋顶花园,像迷你“大世界”, 名叫“天韵楼”,演京戏、地方戏的、变魔术的、耍杂技的……还有露天茶座,当时称茶座的女招待为“玻璃杯”。我是白天去的,没坐下喝茶,我对“大世界”都不感兴趣,何况是“迷你”的,只去过一次,没再去。

  “先施”不多去,父母亲要拖男带女过马路(南京路)不方便。逢上儿童节,(当年不是6月1日,而是4月5日,春假中),“先施”玩具部布置得焕然一新,取名“儿童世界”,展出许多新产品,我哥哥和姐姐带我去过。到读初中时,我还会单独去观赏一番,重温美梦。

  “先施”老板的儿子马少聪,广东人,和我二姐夫在圣约翰大学同年级同学。二姐夫告诉我说,“八一三”后,“先施”皮鞋部主管请少爷到公司去看一批刚进口的新款皮鞋。马少聪去了,看中一双黑白色的,正试穿时,侵华日军飞机投弹炸中“先施”前门外的南京路。皮鞋部主管发现少爷不见了,急得要命,幸好一眼看到一堆废墟里有一只黑白色皮鞋,马上发动员工来清理,终于找到了受重伤的马少聪,后经当时上海最好的医院,宏恩医院(现华东医院前身)名医抢救,身上弹片全部取出,保了条命。我见过他,有个伤疤离喉管约2到3毫米,好险!

  “先施”也附设有饭店和游艺场,我都没有去过。

  “新新”在我印象中,虽也挂有“环球百货”广告牌,却没有什么特色。曾开设茶座,顾客饮茶,可以看到玻璃墙壁里有家广播电台的广播员在播放节目,还有艺人在唱评弹,顾客能听到。有爱听者一坐半天,我不爱听,因此只去过一、二次。

  “大新”一开张就让顾客眼睛一亮。在上海最新建成的百货大楼是“大新”。全上海首先设有地下商场的百货公司是“大新”,全上海仅有的自动扶梯在“大新”,独领风骚达半个多世纪,直到改革开放后才有第二家,第三家……现在自动扶梯一点也不稀奇了。

  还记得我当时在人流中排长队乘自动扶梯到二楼,换乘一部到三楼,乘电梯到地下室,走上底层又去排长队,现在想想要多傻有多傻。

  那时“大新”有个柜台也常有顾客排长队,就是卖唐纳饼(甜甜圈Donut)的柜台。那里有一部自动化机器,原料(面粉、食油、白糖等)加进去后,眼看一只只圆圈状的、令人垂涎的香甜唐纳饼在油锅里炸,炸熟了一只只“钻”出来,由营业员根据顾客购买的只数装到牛皮纸袋里。许多人,包括我,常乘热就站在店堂里吃。“大新”为其起了一个很好听的中文名为“多福饼”。

  回过头来再说“永安”,看到“大新”如此兴旺怎肯罢休。于是就在东门马路对面盖起了新大楼,人称“新永安”。原先两幢楼有一过街桥相通,桥两旁有栏杆。谁知有一天有一个人跨过栏杆跳下自杀,恰好落在一辆刚经过桥下的黄包车(三轮车?)上,把车上乘客压伤,自己也没死。“永安”立即采取措施,把过街桥改建为过街屋,两旁起墙,上盖房顶,就是现在仍能看到的过街屋。新永安我去过,有一次在七楼的“七重天”吃过西餐,不知现在这家西餐馆还开着否?

  以上写到我1938年离沪赴港,可谓四大公司最昌盛时期。1941年我回上海后和1945年抗战胜利,后汪记储备票和蒋记金圆券严重贬值时,四大公司和全市商店一样,为保存实力,货物堆藏在仓库里,货架上空空如也。我好几次跑遍四大公司,连一件衬衫都买不到。那凄凉境况就不谈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