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次见到暨大何炳松校长

发布时间:2016-01-04

郁 群

  1943年秋天,我在福建建阳考取了暨南大学中文系一年级,住在已经撤销的东南联大先修班的宿舍里等待开学。

  当时,这个山城中显得既热闹、忙碌,又是乱哄哄的,许多从江浙一带沦陷区来的学生,由于汇兑不通,生活相当困难,为了筹措生活费和车费,只好坐在古老的街道两边出卖自己的皮鞋、衣服等东西。是的,当时的真实情况就是:如果能考取大学,那也就解决了生活问题,不然就要过流浪生活。

  我们住的宿舍,在城里的一个小山头上,下面是街道和城墙,远望是一条大溪,背后是一片松林,我们们取水和吃饭都要往山下跑,相当不便。但是,有一个好处是不需要逃防空警报,有时警报呜呜嗚一响,大家还可以站在山头上观察敌机的动向。

  因为大多数同学都纷纷奔赴各地,宿舍里现在己变得很冷清;食堂就在山下,一些老师傅也走了,那里不仅冷清,而且使人感到一片混乱,桌凳四散,蚊蝇孶生。

  就在这时候,我不幸患上了痢疾,发燒,大便中有红白色,耒势凶猛;开始,我还能勉强起床,没几天就完全病倒了。身边没有一个亲人,全靠同学们照顧着。

  “这病要马上住院治疗,不能拖!”几位在暨大三年级的同乡同学关心地议论着。他们安慰了我一番,便马上下山到学校医务室联系去了。

 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等着他们的好消息。因为,当时除了到学校医务室治疗外,是没有钱去住县里的医院的。

  等了半天,一起去的几位同乡同学中的一位气呼吁吁地先跑进宿舍来说道:“ 医务室不同意你住进去治疗,说是你还没有注冊入学,我们就和他们辩论,我们说:虽然还没有注册入学,但是一个已经考取了本校的学生,为什么不可以住到医务室来治疗呢?特别是现在病情严重的,如果得不到及时治疗,有个三长两短,你们医务室能够说没有责任吗?即使只从人道主义讲,你们也是有责任的呀!显然,医务室的工作人员认为我们讲的话是有道理的,他们最后这样回答说:这种情况我们也是第一次遇到,我们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,你们去学校解决吧!我们几个人就往总务处走去,路上遇到了何校长……”

  “何校长怎么说?”我低声地激动地问了一句,抱着亟待救助的唯一的希望。

  “何校长听完了我们诉说的情况,他不仅认为学校医务室完全应该进行救援治疗,而且请我们迅速帮助你办好手续般进医务室去!因此,他们几个又往医务室去了!”

  “谢谢,谢谢!……”我低声地说着,眼泪禁不住直滚而下。

  就这样,我才顺利地搬进了医务室。

  医务室在建阳大溪对面的童游镇边上,是几幢砌着黄色土墙、盖稻草、铺地板的平房,远看好似又名漂亮的小洋房。这里有门诊室,也有几间病房,环境不错。左面不远处就是上书“声教南暨”的牌楼,一条大道直通文庙一一暨南大学校本部。

  我在病房里住了两个多月,才逐步恢复健康,身体消瘦了许多,特别是因为连续高烧的缘故吧,原来又黒又厚的头发己变得又黄又疏了。在这期间,我和一些病友都未能参加开学典礼,只好听来到病房里探望的同学们介绍的情况,大家对大学里的学习很关心,很感兴趣,从教授们一直谈到学系课程和图书,样样都谈。大家说何校长是一位真正的爱国学者,虽然他身居高位,但与国民党的大官不同,当日寇侵入上海租界前,他就早早地准备把学校搬进耒,他没有架子,待人和善,特别是允许学术自由讨论,敢于邀请一批进步教授,这很不容易。在投考大学前,我虽然早已听说过这一类的谈论,但是,没有现在这样听来亲切,这不仅因为我现在已经是暨大的一个学生,而且,还已经有了一段令我难以忘却的住进医务室洽病的经历。可惜,因为生病,我到这时候还没有見过何校长一面,我多么希望能早日见到他呵!那一天早上,阳光明朗,我们刚吃过早饭,一位青年护士急匆匆地跑进病房,拉了一拉窗帘,动作敏捷地四面查看了一下内务,我们问她为什么这样急匆匆,她笑着轻轻地说道:“何校长来了!”我们一听,都高兴地向大门口拥去。

  何校长穿着一件白衬衣、灰色的西裤,和一双黑皮鞋,独自一人笑吟吟地己跨进了医务室的大门,正和欢迎他的医务人员随便地谈着:“……我不是来看病的,我是来看看大家的!今天是中秋节,病员们一定更会思念亲人和故乡,医务室给大家准备了月饼没有?小菜要尽量弄得好一点!……”

  “何校长,你好!”我们齐声喊着。

  何校长看见了我们,他向我们招着手,说:“同学们,你们好!”

  接着,他在医务人员陪同下,到各个病房兜了一圈,查看了环境卫生,他亲切地对大家说:“建阳是个山城,气温早晩变化很大,大学要当心着凉!”

  “何校长,谢谢你!”我挨在他身边,一边走一边真诚地讲了这么一句。

  何校长回过脸看着我,笑道:“你是新同学吧?”他显然不认识我。

  “是的,我叫郁易年,我没有开学就生病,到现在还没有上过课呢!”

  “生病嘛,总是要先把病治好。不要焦急,治好了病再用功读书。”何校长亲切、关怀地说着,好像在安慰自己的年轻的亲人一样。

  后耒,在建阳两年多的大学生活中,我曾多次见过何校长,並且听过他的课。可是,我却始终忘不掉这第一次见面。是的,有些事看来似乎细小,可是,它有真情,它有深意,所以它能使人终生难忘。

何炳松校长。